街の戀

電影＜窈窕淑女＞中，有這一幕經典戲：一個男生愛上了女主角，在她住宅的街上徘徊，面對自己平常諳熟卻不大在意的街景，突然發生了濃厚的感情，花香鳥鳴，他都為之驚艷，一時流連忘返。

現實生活中，愛上一條街，有時比愛上一個人更加動人。失去一條街，亦可以比失戀更令人心碎。尤其在急速發展下的現代城市，街道好像每天都在改變，長年生活在它懷抱中，會有一種老戀人的焦慮。愈熟悉的在眼下愈變得陌生，往下去，終有面目全非、縱使相逢應不識的一天吧？

溫哥華的街道，算是一個比較溫柔、長情的戀人。我住在市中心 West End 多年，目睹不少大型的發展工程。然而，區內某些風情，不那麼容易抹殺到。沒有人會因上獅門橋的交通阻塞提議在史丹利公園裡加建公路。Coal Habour 儘管豪宅臨立，沿海長長的行人徑，依舊是屬於大家的公共空間。這區的樓價當然昂貴，但舊有的公寓，沒有被全數拆掉，住在區內多年的長者，亦不用因此搬走。較便宜的租價，更吸引了不少從韓國和日本來加學英文的年輕學生。亦新猶舊，才有混雜有趣的街景，才能維繫人與街微妙的感情。

在香港長大，對街道投注感情，倒像愛上一個薄倖的負心人。我小時常聽母親提到，她兒時的家在通菜街，是一條很恬靜的街，附近有很多山地，還有佔地很廣的東方煙廠，和母親最喜歡去的麗斯戲院和百老匯戲院。後來我才知道，原來攤檔林立、人潮濟湧的女人街，竟然是通菜街的舊址。母親記憶中的街道，名不存實也亡。正如學者周蕾所說，香港很多地方，不但人面全非，就連桃花也不能依舊！

我在土瓜灣長大，算是一個還沒有全被發展掉的老區，很多熟識的風光，仍留下蛛絲馬跡。我小時住了十多年的街，叫作靠背壟道，如其名，本來是一條靠著山壟的大街，我也依稀記得從家裡望出去，是一片連綿的高山。七十年代，爆山開地，山景變成一棟棟屋邨大樓。靠背壟道，早已沒有山壟可靠，應改名為靠高樓道！

電影＜胭脂扣＞中，也有這麼一場經典戲：女鬼如花回到陽間，在街道上蹓躂，看到八十年代西環的天橋大樓，灰灰沈沈的畫面，穿插於她回憶中石塘咀妓寨的繁華風月。同一個空間，卻無法把兩個年代聯繫起來。薄情的十二少，辜負了如花的癡情。不顧保育的城市政策，也在辜負著市民與街道互相牽動的情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