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January 29, 2013

F: Fight or Flight

Fight or flight?

Tuesday, January 8, 2013

悼也斯 (1948 - 2013)

Vancouver, 2004. "Time for afternoon tea!"
1990 年夏天,我往柏林探望當時在歌德學院學習德文的男朋友。他告訴我同學之中有一個香港作家,正在攻讀比較文學,很有趣的一個人,想介紹我認識。但終究因時間不配合,約不成。很多年後,翻著也斯給我的《布拉格明信片》,細想各個日期、地點、和一介人事,突然意識到,當時緣慳一面的,正是他!告訴他,他大笑,說那年夏天, 走遍了歐洲多個城市,沒幾個週末會呆在柏林,所以德文學得不多,至於同學的女朋友嘛,自然沒機會碰上。可能因為這個微妙的時空錯位,我常錯覺自己在歐洲認識也斯,儘管事實上我們多年來見面都穿梭於溫哥華或香港。有幾年,他在海德堡講學或法國南部的寺院旅居寫作,我正在阿姆斯特丹,大家都說或者能見個面吧,不過終究都作罷。

也斯是我的長輩,但從來不當我後輩看待。很多年來我都不敢直呼其名,一句梁教授、一句Dr.Leung的讓他渾身不舒服。他一貫的嘻笑著,說xxx不也是跟我同輩份,還不是當口當面喊他「梁秉鈞!」, 那用我這麼拘禮。我始終不能效仿xxx, 但前幾年也開始改口叫他也斯或pk。

說起也斯,不能不談食物。他和食物有關的創作,數不勝數。他每一個朋友都一定有不少和他進食的故事吧。我也不例外,每次回港,他都帶我到處「覓食」,品嚐一些我沒有試過的食品: 在元朗吃盤菜、屯門的大排檔開紅酒吃午飯、Soho的印度館子、半山的素食點心、灣仔的fusion小店 ... 他每次來溫哥華,因為時差,總在家人仍沈睡時的大清早已經醒來,不時會找我赴早得離奇的早餐約會!也斯寫食物很了得,但進食並不特別講究,只要地點氣氛夠有趣,吃得隨便他也絶無所謂。我帶他去第四街擺滿kitschy舊物的Sophie's咖啡室、Robson 街播韓國hiphop音樂的外母屋麪店、Kerrisdale 專吃別緻下午茶的小餅屋 ... 每次他都吃得很高興。

和也斯合作過的人,都知道他不大喜歡「獨腳戲」,總會找個原因「扯你落水」。有一年他被邀在UBC誦詩,我只不過同枱吃飯,他一拼把我也連在邀請內,說不如一同搞吧!至於搞什麼,當時還沒弄清楚。後來到我家「開會」,當然不能不弄點什麼吃的,結果花了不少時間硏究我新學焗成的英式scones,熬到晩飯時份仍未搞定正經事。往樓下居酒屋用膳,在等候入座的個多小時內決定了要我負責英譯朗誦和設計插圖。那天晩上,我們兩人喝掉了三瓶極品清酒,由唐滌生到王家衛到Kieslowski,無所不談。盡歡之時也斯能展現登峰造極的說服力。我很喜歡他那首「蕁麻菜湯」,但因沒有英譯本,無法在雙語的誦詩會內閱讀。我喝下最後一口清酒的那一刻,他突然說:「不如你翻譯《蕁麻菜湯》吧,那我們不就可以誦讀了麼?」因著他那一句,我清晨大醉後醒來,躺在沸騰的熱水浴,一口氣把那首詩譯了出來。其實我完全沒有譯詩經驗,水平跟他由資深譯者翻譯的英譯詩無法相比。但他沒有嫌棄,之後出版英文詩集,常常把我的譯文包括在內。在溫哥華誦詩,也必定拉我跟他一起讀《蕁麻菜湯》,戲說那是我們經典的合作。2011年他來講學,華人作家會邀他誦詩,他也一如過往,拉我上台一同朗讀。他事先沒有通知主辦人,當時我有點難為情,但終究敵不過他瞇起眼睛嘻笑著的邀請:「一起讀吧,會更好玩的!」我很高興很高興沒有拒絕跟他再玩一次,因為那是我們最後一次。

溫哥華一個特別冷清的早晨,聽到他過身的消息。我想起《渡葉》裡在溫哥華機場Haida雕刻旁邊輪候的太空人父親。我想起《溫哥華的私房菜》裡吃下魔幻蘑菇的肥薛。謝謝也斯把我們的溫哥華保存了下來。我們的香港 ... 那更不用說了。在我生命裏,習長輩、良師、朋友、玩伴於一身的,只有也斯一人。我想像在另一個國度,會再見到他嘻笑著找我搞些什麼有趣的事兒。或許我們能在歐洲碰面。或許久違後我擁抱他的時候,會當面直呼一聲「梁秉鈞!」

梁學思 2013年1月8日溫哥華

另一版本後登載於加拿大星島日報

Sunday, January 6, 2013

1月5日

1月5日晚上,在溫哥華機場送姪女的機,家人們在這個雕像旁聊天,大家都有點不捨的情緒。我想起了《渡葉》一詩,便拍下這張照片。當時不知道,詩人竟已在當晚離世。現以此詩此景紀念之。


渡葉  
梁秉鈞

這一葉是碧玉還是木頭的輕舟?兩岸啼聲不住
卻擱淺在機場移民官員肘旁,伴著眾人輪候隊伍

海伊達族人的神話在我身邊﹕小熊父親抱著小兒
背坐船首回看昨日﹔母親辛勤划水望向孩子的前程

舟上有利齒的海貍揮槳向前,有鯊女暗通海洋無邊神祕
豺狼爭利踐踏誰的脊樑?被強徵入伍者默默助航但謀生計

我們會不會永遠失去了高瞻的族長和他的言杖?
只有水陸兩棲的青蛙來往穿越兩個不同國度的邊界

並非穿梭的太空人帶回逍遙遨遊的神話,只是
一個孤獨的父親來回穿梭銜回沉重的枝葉建新巢

思慮令人衰老,腸胃和皮膚的疾病蔓延,往返不見輕易
不似昔日高人一葦渡江,只是可疑的護照戳上斑駁的印記

把一所房子捲成一副鋪蓋總怕有種種差池,漏失了
熟悉的語言與泥土,連根拔起好像雪雁向南展翅

穿越冰封之地尋覓溫暖的港口,卻又老怕招惹
兩幅土地排斥﹕一片葉哪裡載得動這麼多煩憂?

199812